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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1927年4月18日早上,你家的赓娃子把我世铭拐走了!”晒谷场的尖利嗓音划破湘乡石潭坪的晨雾。拄着柚木杖的谭润区火气正盛,对面站着的陈绍纯却只是摇头苦笑。村民围了半圈,谁也不敢搭话——那一年,湖南山村已隐隐嗅到动荡味道,年轻人往哪里去,多半关乎生死。
争吵的源头不难猜:陈赓和谭政同时离家,前者已是国民革命军里小有名气的排长,后者则突然跟着他去了武汉。老谭心里窝火,口中却拐了弯,说什么“勾走”。在乡里人眼里,“被勾走”其实就是被革命的风吹跑。老陈不回嘴,只把拐杖接过来放在堂屋门口,轻声劝:“路是伢子们自己选的,你我拦不住。”

吵闹声没持续多久,但它像一块石子投入水面,激起多道涟漪。往后二十多年,每当石潭坪有人提到那天的争执,总要感叹一句:世事难料。因为谁也想不到,吵架的两位老人家,最终同时迎来了“大将”这样的顶头彩。
追溯陈赓与谭政的交集,要从晚清余晖说起。陈家和谭家同为湘乡耕读人家,既种田也重学。陈赓比谭政大五岁,活泼好动,常把竹枪木刀塞进弟弟般的谭政手里玩军阵。谭政性子内敛,却记性极好,常帮陈赓背诵新学堂课本,两人互补,情同手足。更巧的是,谭政求学时期常寄宿陈家,久而久之,两家从同乡变亲家。

引出这层亲缘的是陈赓的妹妹陈秋葵。她识字、会刺绣,却没有裹过小脚,在那时算大胆。一次夜读后院,秋葵把鞋一脱,把脚搁到矮凳上,红着脸悄声问谭政:“这样的脚,你会嫌吗?”一句话惊得谭政差点翻书。那个场景被陈赓撞见,他回头便使劲撮合。乡下人憨厚,妹妹与兄弟般的伙伴终成眷属,陈赓在石潭坪成了“媒人军师”的活招牌。
婚事刚定,北伐战事却紧。1926年底,陈赓已随国民革命军攻入武昌,写信回家一句“革命要紧,莫念”,便极少露面。谭政本打算考个县教育局的差事,日子照旧种田教书,但目睹街头新军呼号,再加上陈赓来信里“军中缺人”的撩拨,年轻心思被点燃。于是,两家老父的那场争吵,其实只是时代洪流对传统乡村的第一次撞击。
要说勾或不勾,关键是外部环境。蒋介石“四一二”清共之后,武汉枪声四起,长沙也抓人。陈赓已暗中入党,见势不妙,先脱离部队转入上海地下。谭政却卡在“联络点”途中,顿时成了父亲眼里的“叛逆”。老谭一面埋怨陈家,一面让族中长辈去劝。结果劝的人到长沙见了谭政,只回话一句:“他志已决,回不来了。”
不得不说,陈家父子的态度更洒脱。陈绍纯对左邻右舍摆手,“伢子要走大道理,我也讲不成小道理。”这样一句云淡风轻,在当时却显得难能可贵。老陈甚至请谭润区喝酒:两壶米酒下肚,两位老人从“勾走”聊到“倘若有出息也是喜事”。场面虎头蛇尾,却成为二十八年后“同日加衔”的序章。
进入井冈山时期,谭政已在三十一团当宣传干事,忙着油印传单、筹粮做后勤。第一次打崇义、黄陂,他跟随朱德、毛泽东深夜行军,一路抄写命令。久而久之,文字功底与政治敏锐渐成特长。1930年,他被任命为红三军团政治部主任,这才算真正领兵。相比之下,陈赓在上海从事隐蔽战线,经常化名、住弄堂,惊险程度更高。1931年因叛徒出卖被捕,后在南岳监狱跳窗逃生,传奇得像话本。
两条轨迹终究要交汇。鄂豫皖根据地第四次反“围剿”,陈赓率“教导营”增援,谭政时任三军团政治部主任,两位老同乡首次在战场合影。军间流传一句玩笑:“湘乡出双将,见面不谈家务,先看阵图。”可见两人心思全在前线。此后长征,陈赓因腿伤改乘担架,谭政索性把担架班塞进警卫营,一路负责保护。乌江、娄山关、多次突围,兄弟情深加战火淬炼,外人根本插不进去。
抗日战争爆发后,陈赓赴太行山,历任129师386旅旅长、新四军第4师师长,再到华北第二分区司令,硬仗连台。谭政则进入八路军总部,负责编纂政治工作条例,仍旧是“笔杆子带刀”。有意思的是,两人都曾在1942年延安整风中作报告,一个谈“实战经验”,一个讲“思想教育”,老乡口音十足,会场经常爆笑。毛泽东私下对周恩来说:“陈谭二人,一动一静,互补得好。”
胜利的号角吹响后,内战不可避免。华东、华北两大战场又把两人分别推到重要位置。1947年,陈赓在豫西发动陆浑战役,一把烧掉杜聿明的补给仓库。次年,谭政在东北全权主持《林总关于辽沈战役作战计划》的政治动员,上百万士兵的思想工作由他包干。人们笑称:论打仗,陈赓一撇;论鼓劲,谭政一捺;合起来就是个军字。

1949年,新中国成立。两人在北京见面,先去医院看陈赓旧伤,后陪谭政逛旧书摊。街头有人认出陈赓“陈将军”,他爽朗一笑:“哪门子将军,还没排队领星星呢。”话音未落,1955年授衔典礼便定在8月;名单传出,两人同列“大将”,而正式宣布的日期恰是10月16日——距湘乡晒谷场那声“勾走”正好二十八年。典礼结束,两人肩头四星闪耀,翻出从前的黑白照片,互拍肩膀:“老弟,算没白走这一遭。”
荣耀之后,人生走向不同。陈赓出任国防科委主任,推动“两弹一星”前期论证,昼夜泡实验场;谭政则兼任总政治部主任,着手军队院校改革。遗憾的是,1961年3月,陈赓病逝上海,年仅58岁。开追悼会那天,谭政沉默良久,只跟身边警卫说了一句:“回家乡把那根柚木杖找来,立在赓大哥坟前。”没有挽联,却情深义重。

1988年11月,谭政因病溘然长逝,享年82岁。家属遵照遗愿,将他骨灰与夫人陈秋葵合葬在家乡山坡。当地老人偶尔提起那句陈绍纯的劝言:“伢子们自有伢子们的福。”从石潭坪的角度看,这句淡淡的话比任何碑文都重。
两位老父的一场口角,抖出了革命烈焰中的友情、家情与国情。28年,说长不长,却足够把一个“勾走”的误会锻造成并肩的荣光。陈赓和谭政的名字,依然刻在共和国将星璀璨的序列里,也提醒后人:时代洪流来临,选择常在一念之间,走出去,可能就是星火燎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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